团陂火烧粑,是浠水县团陂镇那一带乡下农民用面粉做成的一种食品。我在火烧粑这个食品前面冠以团陂的地名,应该是恰如其分的。因为工作关系,我在浠水很多地方乡下吃过饭,但都没有吃到过像团陂那样做法的火烧粑,就连在跟团陂相邻的我的家乡关口,我在家里也只吃过母亲做的锅烙粑,并不知道有火烧粑这种食品。我吃火烧粑已经是近半个世纪之前的事情,几十年过去了,时过境迁,这火烧粑在团陂乡下可能也不复存在,但是我至今对这个普通的农家食品仍怀有好感,以致不时引起思念。
1975年秋天,浠水县根据上级指示,决定在全县农村部分地方开展党的基本路线教育活动。我当时在浠水县五七干校工作,被县委抽去参加路线教育工作队,到团陂公社星光大队帮助工作。这个地方现在叫团陂镇杨家寨村。当年在团陂公社三四十个大队中,星光大队的工作还是不错的,历年的农业生产指标比较靠前,大队党支部领导班子健全,生产队的干部也都很得力。我到大队住了一段时间,通过与干部社员的接触,对了解到的各方面的情况,应该是使人满意的。
这次路线教育活动持续了一年多时间,我们工作队是1975年10月初进入团陂公社的,一直到1976年12月下旬才离开。在这一年多时间中,路线教育做了些什么事情,时间过去了将近50年,我基本记不起来了。倒是1976年夏天唐山发生大地震,一座高楼林立的现代城市转瞬之间被夷为平地,几十万生灵顿时化为乌有,给人们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和震动。我们虽然远离唐山几千里,但大地震造成的心理震荡,还是使我们寝食难安。而且再次地震的风声像震波一样,一天天从唐山向四面八方传播,没过多时传到了我们这里,人们不得不相信近期的某一天,我们所在的地方也会像唐山一样发生地震,一时间人人自危,社会上弥漫着惶惶不安的气氛。为了防止万一,避免地震造成的灾祸,各级党组织也只得同意并要求人们都从家里搬出来,一律在露天里搭起简易棚屋栖身,不得在房屋里住宿。那段时间,我在星光大队和社员们一样,搬到住房后面一座竹园里临时搭起的茅棚中睡觉,当时天气刚刚转凉,每天夜晚坐在茅棚边,看着天上的星星月亮,和社员们东拉西扯地谈天说地,然后慢慢睡去,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在星光大队一年多时光中,除了防地震那一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外,最使我念念不忘而且至今还津津乐道的是团陂那一带农家独有的一道叫火烧粑的食品。这火烧粑当年在团陂农村,每年到了小麦收获之后,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做这种食品。我第一次吃到火烧粑是在我住宿的农户家里。我们那时到农村工作,都是住在生产队里,住宿固定在一户社员家里,这个家庭往往房子稍微宽裕,可以挪出一两间供我们起居,吃饭则是轮流到生产队各户社员家里,每户吃一天,当时叫吃派饭。1975年是个灾年,这年秋天一场特大暴雨,使全县农业生产受了很大损失,暴雨过后连续一个多月天旱,又遭受了虫灾,晚稻生产大部分地方歉收。我记得我们刚进队时,就到田畈里看庄稼,一些地势较低的垅田得到大屋水库和花园水库灌溉,禾苗清秀,而一些地势较高的山冲塝田因为受旱,晚稻生长的穗子都是直挺挺地指向空中,谷粒都是空壳,禾苗底下的田块早已干透开裂。我住的那个生产队山冲塝田占了很大比例,所以减产更多。这年由于粮食减产,以致在冬春两季里,社员们吃饭都成了大问题。我天天吃了这家到那家,看到社员们生活困难,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社员们对我们工作队成员非常看重,轮到哪家吃饭,主人总要想办法把饭食搞充足点,尽量让我们能吃饱,但我们哪忍心放开饭量吃呢?每每吃到大半饱时就把碗筷放下,起身离去。我当时年轻,饭量大,于是差三隔五地跑到公社机关食堂,用半斤粮票买一顿饱饭来填肚子。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1976年夏天小麦收获之后才有了改观。
团陂地处浠水北部丘陵山区,山地多,每年秋季都种很多小麦。1976年春天是个好气候,风调雨顺。正是夏收作物生长关键季节的农历二三月间,阳光灿烂,气候温和,不时下一场春雨,既满足了油菜起苔开花时对水分的需要,又使得正在拔节孕穗的麦苗得到了充足的光照,这都有利于它们的生长。收获季节到了,生产队的禾场里堆满了刚刚脱粒的小麦、油菜籽,看着丰收的果实,我和社员们样,心里感到十分舒坦。
就在这期间的一天早上,我刚刚起来洗漱完毕,准备外出到田间去,住户的奶奶喊住了我,说你今天不要走远了,一会儿回来在我家吃火烧粑。“火烧粑”?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就好奇地问奶奶,什么是火烧粑,她说,你等会儿回来看我做吧,到时你就知道了。这天早上我按奶奶说的没有走远,只在村子旁边的田块转了转,看看早稻秧苗,就匆匆回到奶奶做饭的厨房里。只见奶奶把和好的面团已经做成了一个很大薄饼,摊在案板上,她正拿着一块洗干净的白纱布袱子铺盖在上面。她指着这块大薄饼对我说,这就是今天早上我们准备吃的火烧粑,里面放了粬面,现在让它发一会儿,等发好了,就放到锅里就小火烙到半熟,然后放到灶里的热火灰中煨上一阵,等它熟透,就可以端上桌子吃了。过了一会儿,奶奶把铺盖在面饼上的袱子掀起,只见面饼已经发起了,肉眼就可以看出它比先前变厚了许多,奶奶用手指轻轻地按了一下面饼,说已经发好了。灶下已生了火,锅里发热了,我正担心这么大的面饼怎么能完好无损地拿起来放到锅里去,就在这时,只见奶奶一手拿起一柄蒲扇,一面轻轻地把面饼从案板上掀开,等面饼掀起一部分后,奶奶立即将蒲扇插入面饼底下,一会儿一块面饼就摊在了蒲扇上面,只见她双手托住蒲扇,走到灶前,两手一翻,面饼一下子就均匀地铺到了锅里。不一会儿,面饼在热锅里,变得更加厚实了,而且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这时奶奶到灶下将灶膛里的柴火拨弄了一下,就将装在筐里的麦壳子用火铲撮了两铲送进灶膛,然后用抹布包住锅沿,将铁锅从灶上提起,把烙了一阵子的面饼放入灶膛,用火铲将麦壳烧成的热灰把面饼包盖起来,用灶膛的余热将面饼煨上一段时间,这时的面饼在热力的作用下,变得外焦里酥,拿到餐桌上,一家人围着这个硕大的火烧粑,每人掰一块,吃到口里,外壳香脆,里面酥软,满嘴都是香甜的味道。在那段时间里,每天吃派饭,到各户家中,早上都是一顿火烧粑。这个生产队有30多户,一个多月,天天都吃火烧粑,真是过足了粑瘾。
早稻收获登场后,社员们的口粮都变成了稻谷,每天只能吃大米粥饭,有一段时间我又想起了火烧粑,就想住户奶奶再做一顿火烧粑吃。奶奶知道我的想法后,摆了摆手,说,现在麦壳子都烧光了,没有麦壳子那样的火做不了火烧粑啦。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做火烧粑的配料和做法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关键是生火的燃料,只有包裹麦粒的那些麦壳子才行。这麦壳子生起火里,既有一定的热度,又不过猛,它的火力刚好把在锅里烙得半熟的粑煨透,而且焦而不糊,其他的柴火做不到这个程度。
将近半个世纪过去了,浠水县农作物的种植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其中夏收作物中除油菜籽还在种植外,小麦在大多数地方已经多年没有种植了。不种小麦,没有脱粒留下的麦壳子做燃料,即使有了面粉可以做出各种面食,但那无论如何是做不了火烧粑的。所以,火烧粑,曾经在我的人生中留下美好印象的一道食品,就只能留存在我们这代人的记忆之中。